摘要:□ 林颐中国园林融合文学、建筑、诗词、书画、戏曲等,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以陈从周先生的说法,中国园林的最大特点是“文人园”,其主导思想是文人思想,或者说士大夫思想,表现为诗情画意,追求远避烦嚣,寄情山水。当代中国园林的处境是尴尬的。远避烦嚣...
□ 林颐
中国园林融合文学、建筑、诗词、书画、戏曲等,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以陈从周先生的说法,中国园林的最大特点是“文人园”,其主导思想是文人思想,或者说士大夫思想,表现为诗情画意,追求远避烦嚣,寄情山水。当代中国园林的处境是尴尬的。远避烦嚣,寄情山水,已属难得。更勿论陈先生所推崇的东坡诗句“贫家净扫地,贫女巧梳头”的文人思想了。现在通常谈论的“中国园林”,与真正的古典中国园林已经相去甚远,在我们的语境里,更多作为一种昨日的风景。那么,如何让中国园林获得新的生机呢?
这就是《活的中国园林》主题。该书缘起于唐克扬2008年在德国德累斯顿国家艺术收藏馆策划的“活的中国园林”展览,13年来,唐克扬一直在思索中国园林的当代命运,该书是他10余年里对这一命题思索的结晶。
《活的中国园林》,唐克扬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21年10月版,68.00元。
谈及陈从周,唐克扬评价他是“以直觉理解传统园林兴味的人”。该书援引了许多园林专家、建筑师的看法,论述纵横捭阖,畅所欲言。比如,在陈从周之后,唐克扬接着就评析叶圣陶、童寯,认为童寯20世纪30年代对传统山水画的质疑,他看园林“绝非一幅平面图所能详尽”的现代眼光,与叶圣陶歌咏的“唯愿游览者得到‘如在画图中’的美感”的工匠精神,两者虽有分歧,而共同点都在于他们身后的文化遗产之中。
《活的中国园林》从漫步东莞小镇茶山开篇,其用意是深切的。东莞代表了当代中国繁荣喧嚣的景象,没有人预期在这里有预期外的诗情画意,类似东莞的城市在中国有很多,它们仍然有精神文化的需求,这亦是唐克扬受聘来此的缘由。茶山的“中国园林”——一个水泥做成的亭子,在我们身边同样到处可见,怎么看待这种当代简易的“中国园林”呢?
唐克扬没有以此作为完美的批评对象。茶山的水泥凉亭、口袋公园、人工盆景,与中国园林自然之道的旨趣相去甚远,但是,它们为生活戏剧提供了一个自然的舞台。在唐克扬看来,茶山这样的地方,甚至比背负园林城市盛名的苏州,更能提供鲜活的、有说服力的样本,唐克扬肯定了广东重塑中国园林文化史的成就,指出“活的中国园林”必然与发展中的社会史和文化史有关,它真正持久的生命力来自看不见但一定存在的源源不断的营养,而不只是某时某地、某种一成不变的基因。
大多数讲述中国园林的书籍都是谈论美学特征和传统意趣,而《活的中国园林》的超拔之处就在于,它并不向着复古的壁隅里走,而是注重以开放的胸怀、宏观的视野和有实践意义的策略,为中国园林寻找一条“活”的道路。
“活的中国园林”需要同时考虑理想和现实,也要兼顾理性与感性。中国园林历来讲究的是“营造”,而现代语境追求的是“景观设计”,怎样弥合传统与现代的错位呢?
应当把握“新”与“旧”的平衡。近代以来,中国人唯新至上,养成了对“旧”的厌恶。唐克扬援引巫鸿的论述,阐析视觉文化中的“在场”与“缺席”。中国废墟“如画”图像的传布是近代中国大门打开之后出现的一个为西方品位所主宰的文化对话,中国艺术不再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状态,而是被卷入了图像、媒介和视觉艺术的全球流通之中。唐克扬在茶山小镇荒弃的园林里捕捉到了一抹野趣,但这种趣味很快被崭新的、新潮的物质给取代了。与此同时,被抹掉的是美学化的诗意废墟图像,是欧洲浪漫视野里的对“瞬间”和“时间之流”的执着,但我们其实也能发现,中国古典美学也有“念天地之悠悠”的慨叹。包括园林在内的一切艺术形式,无论古今中外,都有些相同之处。美的感受,应是通感的。
我们的艺术家所致力追求的,正聚焦于此。该书结合了许多园林设计的“活”的样板。比如,从“废园”到“燕园”,唐克扬曾为此专门写过一部作品,燕园之成功,很好地运用了“借景”的布局,这是中国古典园林一向所重视的。唐克扬对中国园林的建造历史,苏州园林史、以及园林设计者如梁思成、刘敦桢、王澍等亦多有讨论,作品在随想般的驰骋里始终贯穿了内在的联系,气韵不断,条理自成。
该书对贝聿铭作品作了重点分析。现代都市基本没有古代园林建造的空间条件,也很难与周围环境形成相互呼应的和谐效应,贝聿铭的现代建筑是21世纪的,但在时间感上要表明传承,所以,设计突出了“一种有乡土风格的素静(窗格)图案”,或者重复利用的几何图形,圆中有方,方中有圆,连马路灯具、楼梯栏杆、桌椅陈设都有这种重复,或者高度统一的色彩:室外的白、灰、花岗石本色,室内的白、灰和木材本色。中国园林的意匠,从空间、布局到感性,由大到小,由结构到细节,都成了可以抽象分离出来的对象。苏州博物馆的选址因借了北面传统园林的地脉,遵循了建筑与环境的园林法则。博物馆本身是一种脱胎于西方概念的建筑类型,与中国园林的旨趣相去万里,而贝聿铭借助于“看与被看”尽力弥补两者在文化意义上的差别。
这部作品讨论的对象是园林,目的是“活”,不过,唐克扬的视野实际上并不局限于园林,可以说是从宏大的角度思考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之道,而在落点上是悄然放置于视觉艺术的观看之道。园林的空间与语境已然发生了变化,但它所表达的意境仍然可以在我们的视觉反应中得到留存。在德累斯顿,唐克扬意识到:“园林,或者今天园林化身而成的博物馆,本身就含有某种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是展览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一切仍和‘看与被看’有关。”在此后的10余年,从德累斯顿到东莞茶山,《活的中国园林》逐渐清晰成形。